摄影 河洛风

(资料图片)

日已垂落，几个人还在茶馆里泡着，也没人想起晚餐的事。去老城看看荷花吧，不知谁提了一句。立即惹来一片回应，椅子随后哗啦啦响成一片，如同被惊起的一滩鸥鹭，乍然飞向老城方向。

老城是个古城，地下埋了一个，地上新建了一个。老城有两千多年的历史，自秦以来就有了模糊的印迹。城地势低而平缓，一条汜水从南边山间流出，至老城便汇成河湾，打个倒着的“几”字后，绕过老城，就向北直奔洛水，与之汇流，从此奔腾而去。再去去数里就入黄河，一改清纯模样，浑黄狂野起来。

民国时期，老城藕坑遍布，荷香十里。乡人旅客闻荷风而聚，文人士子争相荷田竞舟，品荷作诗，孩童则是坐木盆渡水折荷，一些娇养闺阁的女子也因荷而有了出行的理由，徜徉荷岸，流连风景也流连风景中人。远处的水域上，归帆点点，鱼潜鸟翔。让人恍惚若回到了唐朝老城，体验了一把储光羲“摇摇芳草岸，屡见春山晓。清露洗云林，轻波戏鱼鸟。”之趣。

老城水阔泱泱，地理又平，百年间，多次黄河倒灌，没了又出，出了又没。一座曾经巍峨的紫金山，在洪水的冲刷下，渐次矮去，变成了如今的一座青草郁郁的大土包。几经来回淤积的老城，厚土垒垒，人们生生是在土层上又建起一座新城。

时光如烟，新城渐旧。随着县治向南部迁移，老城终于落下一身疲惫，放心地老去。因此，如今的老城实非老城，是名“老城”。

摄影 河洛风

几个人哗啦啦飞至老城荷塘时，烟色已起，薄暮漫卷，只有荷花还是清爽爽的。这塘人间尤物，无论遭遇怎样的烟色弥染，一直保持清雅如洗的模样。有多少支荷就有多少种美丽的姿态，或傲然绽放，或俏然挺立，或斜首沉思，或淡漠安然……老城的荷塘是被某君承包的，也不过十来亩。为了增加收入、增添游人需求，紧挨荷塘边又建了几个鱼塘。此时，钓鱼的人已经不多了。一步入鱼塘境内，一股浓郁的腥膻扑鼻而来。真是奇怪，仅是一条路的距离，荷的清香与鱼塘的腥膻竟然界限分明，条清缕晰，互不洇染。

都说荷是夏天的主题，无荷便无夏。其实，荷花不知她就是夏天。历史上最早初的那支荷绽放在《诗经》，皆与美人息息相关。“山有榛，隰有苓”“山有扶苏，隰有荷华，不见子都，乃见狂且”“彼泽之陂，有蒲与荷。有美一人，伤如之何。寤寐无为，涕泗滂沱”……伟岸的男子，清润的女子，隔水遥思，隔泪相望，寤寐难眠，酒尽了相思，果然是人间最美的景色。

自古爱荷之人多为君子，今仅两类来归纳。一为清香君子，如荷朵荷叶；另一类却是清苦君子，如莲心莲子。华贵宫庭，享尽了荷的清艳冷香，清贫民间，在苦涩中品味出人间的一丝甘甜。哪怕是被多舛的命运贬至苦寒边塞、荒蛮野域，心中也要养上一支莲。“制芰荷以为衣，集芙蓉以为裳”的屈原，在荷畔清舞，高冠峨带，挥洒如云，孤洁遗世；“棹动芙蓉落，船移白鹭飞；荷丝榜绕腕，菱角远牵衣”的萧纲，体恤民瘼，养德深宫，虽因国事郁垒，终身死于叛臣，但心中之莲常青，暗香长相伴，令人叹之惜之；最苦莫过于“浮香绕曲岸，圆影覆华池；常恐秋风早，飘零君不知”的卢照邻，诗中之荷，终不是身外之荷，暮年因风疾病痛折磨，纵有师父孙思邈倾心相治，亦回天乏力。终于投颖水而去。早年我曾游登封某山，闻乡人介绍，山间有一石屋，所居者乃卢照邻之后人。我很是惊异，急急前往，见一低矮石屋，石壁被烟熏得乌黑，中坐一痴男子，瘦骨嶙峋，双目呆滞，脏污不堪。乡人说，他是真正的卢照邻的后人，因穷困潦倒未能娶妻，看来卢氏身后荒凉，令人唏嘘。

清香也罢，清苦也罢，荷所讲述的不正是一个甘苦相依的故事吗？海德格尔说要“诗意地栖居”，不问甘苦，无关悲喜；清净的禅者让我们体察“路过人间，皆是风景”，不问风雨，无关明暗。

生命短暂如荷，我们又怎能辜负人生这一场路过呢……

荷的种种往事，使我沉迷，不由伸手向一支静然挺立的荷。一支伍元哦！一个声音猛然绽在耳畔，让我一个惊诧。原来是荷塘主人正立在身后，威严地提醒着我们。灵魂的滋养毕竟是建立在物质基础上的，对荷塘主人的提醒，我们倒也不足为怪，毕竟我们民族经历了几千年漫长的农耕封建时代，才走进现在这个遍地机遇的商业时代。

满塘荷影顿时委屈无比，想是终于遇到了千年知已，却被“月下秉烛”煞去了风景。荷有千茎，为谁亭亭？

难道就由着我们破了雅兴，跟别人一样，就着荷塘的清香与鱼塘的腥膻，来一场荷花甲鱼宴？品一品素炒荷叶、凉拌荷根，油炸荷花，或者，由人来抽取荷茎之丝，织成裙袍来装饰美体？再来细看荷塘才发现，塘里荷枝残折，莲蓬稀落，想必是被主人折去，换来了碎银几两。

我们终归也入了俗，五个人各折一支荷花，就当作荷塘的相赠。从此，此荷只为一人亭亭。

【作者简介：李晓娜，笔名殊文、林冬。原载于《郑州日报》】